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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AA理事彭锋:专访|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院长彭锋:人在审美中形成自己的意义世界

彭  锋
人在审美中形成自己的意义世界——访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院长彭锋
中国艺术报记者 马李文博
  谈起人生世界的目的,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院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彭锋说,美不是物质需要得到满足后的点缀,人们可以借助审美来扩大自己的意义世界,这种扩大意义世界的方式是无限的。彭锋的美学和艺术理论研究很“入世” :直面艺术转折的关键时刻,毫不回避当代艺术的中西博弈,进行了令人信服的理论阐释与建构。他认为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与我国当前文艺实践结合起来,将中华美学精神与当代审美精神结合起来,将中华文化的可辨识性与世界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结合起来,才能创造出属于新时代的文艺理论。同时,作为艺术策展人,他深度介入了“当代艺术的中国转向” ,以促成基于中国文化传统和社会现实的当代艺术。

当代艺术的中国转向 

  中国艺术报:近十年来,“当代艺术的中国转向”有怎样的发展?
  彭锋:不可否认,中国当代艺术经历了一个向西方学习的过程。但是,进入21世纪之后,尤其近十年来,中国当代艺术自己的特点变得越来越鲜明了。人们常说,当代艺术是全球艺术,是没有国界的。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中国当代艺术也在全球艺术的大潮之中。这是中国当代艺术的当代性的体现。但是,中国当代艺术不仅有当代性,也有中国性。中国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和波澜壮阔的社会实践,不可能不体现在当代艺术之中。因此,近年来,中国当代艺术中“中国性”特征的凸显,是非常自然的事。不过,我想说的“当代艺术的中国转向” ,不仅体现在中国当代艺术的“中国性”越来越突出,也体现在中国当代艺术对国际当代艺术产生的影响越来越大。中国当代艺术家在借鉴国际经验,外国当代艺术家也在借鉴中国经验。
  中国艺术报:通过理论研究、评论、策展等,您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等几组关系中,做了卓有成效的转化、传播和设计对话的工作,您认为,哪些传统美学领域是特别值得与当代进行碰撞、进行表达转化的?能否举例谈谈您在选择对象时的方法?今天“中国当代艺术”要与世界交流的是什么?涉及中外作品的展览中,在看似相近的表面下展示艺术家不同的文化气质,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彭锋:我本来是做理论研究的,因为教学的原因跟艺术现场有了接触,进而有了比较深入的参与,也做了一些评论和展览策划。我原本做的研究属于美学和艺术哲学范畴,理论性比较强,而且集中在中国传统美学和艺术理论领域。进入当代艺术现场之后,自然想检验一下哪些传统理论在今天仍然有效。于是,我考虑传统与现代的关系比较多一点。后来因为做国际展览比较多,既有国内艺术家在国外的展览,也有国外艺术家在国内的展览,渐渐积累了一些经验,发现中外艺术家共同参与对话的展览效果会更好一些,因此也考虑了东方与西方的关系问题。
  艺术和哲学与科学和技术不同,科学和技术有明显的进步的历史,这种进步的历史在艺术和哲学中体现得就没有那么明显了。今天学物理学的人估计不会读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但是学习哲学的人仍然会读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因此,一些传统的美学观念在当代依然有效。例如,我2011年策划的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中国馆,就受到中国传统美学中的“气”“气韵”“意境”等概念启发,做出了一个以“弥漫(中国气味) ”为主题的展览。这个展览的效果比较好,因为它促成了中国传统美学中的“气”“气韵”“意境”等理论与当代美学中的“atmo - sphere” (气氛) 、“affect” (情动)等理论之间的对话,表明中国传统美学中的某些理论在今天仍然具有生命力,传统与现代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东方与西方同样如此,它们之间的关系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例如,一个欧洲画家和一个中国画家的作品在一起展览,如果他们画的都是抽象绘画,作品放在一起展览,估计大部分观众都不能将它们区别开来。但是,如果我们给这些观众一些必要的知识和提示,他们就能够轻易地将它们区分开来。我曾经在上海和北京做过类似的展览。这样的展览可以给观众比较深刻的印象:表面上看起来完全一样的艺术作品,背后仍然存在差异,造成这种差异的部分原因是文化气质的差异。做这样的展览的目的,是希望观众能够认识到文化气质的影响根深蒂固,至少在艺术领域是这样的。如果艺术家能够认识到这一点,他就有可能发挥文化气质的优势,创作出更好的、风格更加明显的作品。

审美如何塑造当代人精神与生活 

  中国艺术报:您认为,人们所在的世界在根本上是一个意义世界,在根源上是审美地构成的。人被抛在一个感性的、审美的世界之中。能否结合您的研究,谈谈审美怎样塑造了当代人的精神与生活?如今大多数的中国人是否都能通过艺术或审美塑造其精神与生活?
  彭锋:人生在世的世界在根本上是一个意义世界,从理论上讲是这样的。因为人生在世,不仅是在现在,也在过去,还在未来。换句话说,过去尽管已经过去,未来尽管还没有来临,但它们都对我们现在的生活发生影响。一方面,一个人现在的所作所为,多半受到过去的影响。过去有怎样的基础,决定今天有怎样的生活。另一方面,未来的目标也很重要,目标不同,现在的生活内容也会不同。但是,过去毕竟过去了,未来毕竟还没有来临,因此过去和未来的事物都不会以现实的形式存在,它们只是以意义的形式存在。现在尽管是以现实的形式存在,但现实可以转换成为意义,而意义却难以转换成为现实。因此,鉴于人不仅生活在现在,还生活在过去和未来,人生世界从总体上来讲是一个意义世界。
  如果说人生世界在总体上来讲是一个意义世界,那么人生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去扩大自己的意义世界,让自己的生活的意义变得更加丰富和更有创意。扩大自己的意义世界的方式有多种。我们可以通过不断扩大现实世界的边界,在现实世界中不断创造新的事物,来扩大自己的意义世界。但是,这种扩大意义世界的方法毕竟有限。除了这种现实地扩大意义世界的方法之外,我们还可以借助审美来扩大自己的意义世界,而且这种扩大意义世界的方式是无限的,因为审美并不会占有或者消耗对象的现实存在。我们欣赏一幅绘画、一处美景,并不以占有这幅绘画和这处美景为前提,欣赏的过程也不会损耗它们,从这种意义上讲,审美只是获得对象的意义,不会消耗对象的实在。也正因为如此,审美是大家可以分享的获取意义的方式。因此,人在审美中有一种惬意感,不会感觉到来自外物的压力,就像回到家园的感觉一样。从根本上讲,人首先是审美地生活在世界上,在审美中形成自己的意义世界,然后才是在现实世界中建功立业。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说人是被抛在审美的世界之中,因为审美地生存不是人选择的结果。人本来就是审美地生存着的。只不过在现实世界中建功立业的人很容易忘记自己惬意的审美状态,由于现实世界的功名利禄遮蔽了审美的意义世界,人们才会将意义世界视为次要的、派生的世界。从道理上来讲,意义世界比现实世界更根本。
  人们对于审美的这种基础性的功能差不多都遗忘了,将审美视为物质需要得到满足之后的点缀。这种看法是有问题的。如果人们聚焦于物质欲望上,这种欲望是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的,因为欲望得到满足之后会激发出新的欲望,以至于无穷。因此,关键是转变自己的生活态度,学会审美地生存。与古人相比,我们今天的物质条件已经改善很多了,但我们的审美生活并不一定比古人要丰富。这就说明,物质文明的发达并不必然导致精神文明的发达。如果我们能够在二者之间取得平衡,不管在物质生活多么贫乏的时代,都可以有适当的审美追求和精神生活。所以,我建议今天的人不要以工作和学习太忙而忽视审美活动,要做到忙中偷闲去看看博物馆,听听音乐会,欣赏一下大自然的美景……如果要将所有的事情忙完才有闲暇去审美,那么就很有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审美了,因为事情是忙不完的。
  如果我们能够通过艺术和审美来塑造自己的意义世界,充实自己的精神生活,我们个人的生活会更加平衡,社会整体也会更加和谐。表面上看来,审美是个人的事情,尤其是个人享受的事情,但审美绝不是个人享乐。审美是分享。不懂得分享,就不会审美。因此,审美可以培养人们分享的习惯,进而会让人们相互尊重和相互促进,在让个人的身心和谐的同时,也会促进人与社会的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我们今天对于审美和艺术的重视程度还不够,因此需要加强美育和艺术教育。如果我们都能通过艺术和审美来塑造自己的精神和生活,就不会出现这么多“内卷”和“躺平”的现象了,个人和社会就都进入一种良性的发展轨道。
  中国艺术报:近年您以“写意”“象”“禅”等中国经典概念来解释一些现当代艺术问题,可否谈谈其当代意义?艺术趋向扁平的全球化时代,中国传统美学精神是否有成为人类共同审美意识形态的基础?
  彭锋:我对中国传统美学情有独钟,不完全因为我是中国人,尤其是不因为我研究的是中国美学,是因为我作为人类的一分子,在对世界各国美学和艺术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才更加热爱中国美学和艺术。事实上,在我的知识面没有扩大到了解他国美学和艺术之前,我并不是特别喜欢中国美学和艺术。我那时更喜欢西方写实的艺术。中国传统美学和艺术的魅力,源于它们经历了漫长的历史的沉淀、多民族和大范围的艺术的相互借鉴,流传下来的艺术更加富有意味。对于这种有内涵的艺术,不管它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对于喜欢艺术的人都是有吸引力的,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国外收藏家痴迷于收藏中国传统艺术品的原因。

不能简单从观众的审美需求角度出发评价作品 

  中国艺术报:您曾撰文探讨“批评中的评价” ,希望中和从艺术家的意图出发判断作品和从接受者的审美效果出发判断作品这两种批评方法,这两种批评方法所包含的两种取向也存在于当代流行的创作观念中,近年来有没有比较好的中和两种创作观念的作品?
  彭锋:的确,一些当代艺术作品不是满足观众的审美兴趣的,它们可能看起来并不令人愉悦。对于这样的作品,我们不能简单地否定。如果我们了解艺术家的意图,可能就对作品有新的认识。艺术作品有多方面的审美价值,令人愉快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我们在伟大的艺术作品面前通常有被震撼的感觉,这种感觉也不是简单的愉快。如果艺术家侧重通过作品来表达某种认识和发现,这种认识和发现给我们带来的可能并不是愉快,那么这种作品就不能给我们简单的愉快。要正确地欣赏这种作品,就不是到作品中去找愉快的感官刺激,而是读懂作品,看艺术家的意图是否成功地实现了。如果艺术家的意图成功地实现了,他创作的作品就具有价值。当然,这两个方面并不是截然对立的。如果观众读懂了作品,能够做到像作者一样去欣赏作品,会获得另一种快感,一种类似作者成功完成作品的成就感。总之,鉴于今天的艺术样式比较多样,艺术家的追求也非常不同,我们不能简单地从观众的审美需求角度出发去评价作品,而是要先读懂作品,或者说将作品放在它们所属的范畴下来感知,才能做出比较公允的评价。例如,中国绘画中有工笔画和写意画,我们不能用写意画的要求来看工笔画,也不能用工笔画的要求来看写意画。如果这样的话,就不能对绘画做出恰当的理解和评价。但是,一般观众通常会认为,只要是绘画就一定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我们用一个标准来看不同风格、种类、意图的绘画就行了。事实上这是行不通的。美育和艺术教育的目的,就是教人辨别作品的不同风格、种类、意图等等,将作品放在与它们相应的风格、种类、意图等等之下来欣赏。
中国艺术报:请问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如何给学生提供更好的美育环境?
彭锋:
这些年来,我和我的同事们慢慢达成共识,明确了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的办学方向。与兄弟院校不同,我们努力将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建设成为全球重要的艺术学研究和教育中心,邀请全世界对中国艺术感兴趣的专家和学生来这里从事相关研究、教学和学习,培养出具有国际视野和中国价值观的人才。为此,我们提升了教师队伍的多元化,开办了英语博士项目,面向国外招收留学生,国内的学生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实施双语教育。在这里接受的教育有一部分跟国外一流大学没有不同,但是有更多的内容是国外一流大学所缺乏的。我们期待这种模式能够培养出高水准的艺术学人才,满足国内外高校和科研机构对高层次艺术人才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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